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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◇029◇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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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◇029◇◇

時近農歷年的年尾,天氣寒颼颼的,單衣早已退出了視線,各家都穿上棉衣了。把在舒家做保姆和每周兩個半天擺攤的錢加起來,梁欣一個月大概也能賺到七十左右。於她所處的環境來說,是個十足的高收入群體。梁欣手頭攢了些錢,但到底要留著以防萬一,不能隨意揮霍。她這一輩子還長,梁奶奶還得她照顧,省是最必須的。因而身上穿的,舊得發白的棉衣,還是梁依萍給的。

梁欣挎包裏常裝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,自己裁了草紙用針線縫邊兒了的。上頭記著自己的日用開支,收入多少,再有就是從梁依萍那裏拿的一針一線一粒米,盡數都在上面。她把自己平日裏給梁依萍家送的水果,也都記在後頭,斤兩不缺。做足了準備,也不怕到時候誰翻臉沒個依據。

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,又兼著秘密在其中,甭管王嬸子和許青蓮怎麽巴結討好,梁欣都沒有把進貨諸事告訴了王嬸子。王嬸子自己出去溜達了一遭,鎮上各村但凡是種有果園的,她都看過,那水果和梁欣賣的可差遠了,而且價錢還不便宜。

人都是貪心不足的,見過好的就不想要那次的。王嬸子糾結一番,到底是進了幾框蘋果到鎮上賣去。但因沒有做生意的經驗,嘴巴也是個笨的,叫賣也拉不開面兒,說話也不會說。幾集下來,那幾框蘋果,楞是連半框也沒賣出去。最後把餘下的蘋果拉回家,當著飯吃,吃得候間發膩,再也不提賣水果的事情了。

出去了卻又是氣不順地亂叨叨,給梁欣並不光輝的形象上面增些暗色。

梁奶奶氣不順,找不到王嬸子理論去,說:“你自己是個敗家柴,倒出去說我家欣兒的好壞,你有人性沒有?”

“你家梁欣小氣,還不許人說了?許嫂子那樣兒的人,不知怎麽就生出了這種閨女,許是沒學著她媽什麽好,盡數跟著她那惡人小姑學壞了。想來也是學了她小姑的狐貍精樣兒,才得了那麽好果子去賣。全鎮我都跑遍了,沒見有她那樣兒好的果子,誰知從哪裏來的?小小年紀,呵……”村裏就沒哪個婦人是嘴乖的,碰著利益上的事,誰都是刻尖了腦袋的主。

聽話聽音,梁奶奶哪裏不知道王嬸子話裏說的什麽。往常她出去敗壞梁欣,說的也有這個。才十三四的姑娘,就讓她這麽詆毀,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去?

你說村裏婦人的心都壞,那可不見得,誰成日天沒事揣著害人的心思活著?王嬸子不過是沒從梁欣那裏撈著好處,自己又賠了一單買賣,心裏有氣。她一個婦道人家,足比梁欣多活了二三十來年,還不如她一個丫頭片子,心裏自然有說辭。梁欣那麽小的年紀,把事兒做得那樣兒好,可見不是自己本事。出去跟人一處絮叨,謠言從口中,你猜一句我添一句,就有模有樣兒了。

梁奶奶老來伴多一些,這種話多少能聽到點。梁欣成天念書打工,哪有時間人脈聽到這些事,自然是蒙在鼓裏。她一心也只有讀書和賺錢兩件大事,也不賣豎尖了耳朵打聽這些個。學期過了大半,期中考試雖是慘敗,成績不能看,但後來還是慢慢有了起色。梁欣覺得,到了期末考試,那成績肯定不是期中時候的樣子了,她十分有信心。因而心情也暢然,成天歡歡喜喜的。

今是周五,收拾了包裹行囊,和舒清華打了招呼放學回家。仍是一路腿行,路上沒事兒踢個小石子兒解悶。走完鎮邊大路,自然轉到小路上。天色寒冷,到了這傍晚時分更是冷得生硬。梁欣把手插在棉衣的口袋裏,眼瞧著天也快黑了。入冬後不比夏日裏,晝夜分攤調了個個,見不著多少太陽它就下山了。

梁欣不自覺加快了步子,想著早點到家暖一暖。剛好走得快,身子也暖和,更有力氣些。

小路走到一半天色就大半黑了下來,還能看到樹影兒。梁欣呵氣成霧,臉色紅撲撲的。身上走得暖和,她又跑將起來。剛小跑了一陣,聽到身後有自行車的車鈴聲。她回頭看了一眼,暗色中有些銀光,是自行車發出來的。她往旁邊讓了讓,繼續趕自己的路。

騎自行車的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胖男人,棉衣外還套了件中山裝。他騎過梁欣的時候,忽剎了一下車剎,搖搖放慢了速度,多瞧了梁欣好幾眼。只等車子過去了,他才又騎起來,卻也是騎不多幾下,又剎慢了車子,回頭問:“小姑娘,自己回家啊?”

梁欣狐疑地朝他看看,見周圍沒人,想著他說的小姑娘就是自己了,便問了句:“怎麽了?”

“我帶你吧。”男人索性剎死了車,用腳支地。

梁欣走近了,看他那略帶肥肉的臉,在暗色裏還能瞧出坑坑窪窪的。她心頭感覺不好,眼珠子轉了轉說:“不用了,我家馬上就到了。”

“你家在哪呢?”男人又騎上車,慢跟上去來。

梁欣心頭跳起鼓點,壓著慌亂,指了指小路旁側田地外尚在視線內的一排小莊子,“那裏。我馬上就到了,你趕緊走吧。”

中年男人將信將疑的,從她旁邊騎過去,“真不要我帶。”

“不用的。”梁欣道:“我爸每晚都會迎我,估計已經在前面了。”

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梁欣是不是扯謊,但到底沒敢怎麽樣。他蹬上車子,嘆了口氣說:“想做個好事也難啊。”

他一走,梁欣就大大松了口氣。她心頭仍是不踏實,這條小路還有一段才能到頭,如果往回的話則更遠,那男人回頭來追就慘了,肯定知道她說的是假話。如此,真的是兩邊為難。

這樣一邊琢磨著一邊往前走,忽又瞧見那輛自行車,心跳便堵到了嗓子眼兒裏。車子是空停著的,並沒有。梁欣左右瞧瞧,只見那人在路溝裏撒尿。見梁欣來了,轉頭看向她說:“我這下面真癢癢啊。”

梁欣當然聽得懂這話,她生吸了口氣,想著也沒法,於是蒙頭拔腿就跑。也不管腳下坑窪,能跑多遠跑多遠,馬上就要到路頭了,到了大路就好了,她心裏這麽想著。

卻在剛看到了大路的時候,身後跳上來那中年男人,一把把她從後面擒了。梁欣慌得大叫,踢腿蹬腳地一陣折騰,還是被中年男人拖下了路溝。他把梁欣壓在草根泥坡上,一手捂著她的嘴,一手去拽她的褲子,說:“你別喊!弄死了我可不負責!”

梁欣嚇得眼淚汪了一眼眶,感覺到男人的手拉了自己的褲子往下的時候,心裏整個兒絕望了。掙紮不頂用,逃逃不掉,再沒有比這更無力的事情了。她正哭得沒個人樣兒的時候,男人身後不知何時又冒出來一人,手裏拿著一石塊,“啪”一下砸那男人後腦勺上去了。

男人被砸暈了過去,梁欣也來不及管來人是誰,忙起來拉好褲子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。那拿著石塊的人丟了石塊,上來緊張問:“怎麽樣?沒事吧?”

梁欣聽著這聲音耳熟,擡起臉來,見是那個痞裏痞氣的莊敬言。他一臉緊張,一手捏著梁欣胳膊上的棉襖面子。

梁欣使勁擦了擦眼淚,艱難地擠出一句:“沒事。”

莊敬言拉了她到路上,擡腳一氣把男人的自行車給踹了個稀巴爛。踹爛了,又扛了往另一邊的河裏扔,扔得一根螺絲不剩,才跟梁欣說:“走吧,看這王八蛋以後還敢不敢!”

梁欣跟在他旁邊,悶頭不說話。剛才那事,太兇險太羞恥了。要是被剛才那人得逞,她這輩子就算完蛋了,還講什麽將來以後?

莊敬言看她埋頭不說話,便問她:“不是幫你報仇了?還難過?”

梁欣搖了搖頭:“後怕。”

“沒事兒,有我在呢,不會叫你出事的。”莊敬言道。

梁欣有點緩過了勁兒,這會兒到了大路上,心頭的後怕也淡了。她擡頭往莊敬言看看,才問了句:“你怎麽突然在這裏?”

“你不知道?”莊敬言道:“我天天跟著你放學啊,每星期都在你後面,你都沒回頭看過。今晚跟落了點,要不那孫子沒空動手,我先拍死了他!”

梁欣知道期中剛考過,莊敬言追她那會兒,周五的時候是會跟著她的。但是後來,好像不跟了吧,她沒在意。原來,還是跟著的啊。

想起之前對莊敬言的態度,梁欣有點不好意思,說出來的話也只是:“謝謝你啊。”

“謝什麽謝,應該的。”莊敬言道。

梁欣發現不扯閑篇,跟莊敬言正兒八經說起話來,這男生還是好樣兒的。他一直跟著梁欣走,梁欣還不知道他家是哪裏的,便問他。莊敬言笑笑,說:“你們村隔壁的,要不怎麽能跟著你?”

“這樣啊。”梁欣應聲,然後說:“還是謝謝你。”

“謝什麽謝啊?”莊敬言嫌她矯情了,說:“你拿我當朋友,什麽都好說。”

梁欣想了想:“是普通朋友?”

“那你想做什麽朋友?”莊敬言看她:“你想做男女朋友?也行啊,我沒處過的,讓你做第一個。”

梁欣翻了下眼:“不是你之前寫那麽多情書,還到處堵我,神經病一樣的。”

汗……莊敬言大聲道:“那你就找老師教育我啊?我可慘了,天天在教室門口站著,老師還找我媽去,把我抽煙的事也告訴我媽,說我不務正業。什麽不務正業,男人不抽煙,那還叫男人嘛?”

“男人不抽煙更男人,抽煙的味兒大,難聞死了。”梁欣說。

“真的?”莊敬言看向她:“你喜歡不抽煙的?”

“當然喜歡不抽煙好好學習的啊,抽煙的那都什麽學生呢?你真當抽煙帥呢?騙自己的吧,反正女孩子都反感。身上臭烘烘的,怎麽處啊?”梁欣道。

莊敬言點了點頭:“成,打明兒我就戒了,做個好學生。”

梁欣看他:“你這麽點大就有煙癮了?煙齡多大?”

“我上初一就覺得自己長大了,就開始抽煙了。”莊敬言說這話的時候,還有些得意,“你算算,煙齡多少了?”

“你還美呢!”梁欣擡手打了他一下:“你這麽吸下去,遲早那肺裏全是黑油煙,惡心死了。吸煙有害健康,要早死的!快戒了吧,好好做人。”

莊敬言道:“你讓我戒我就戒。”然後又問梁欣:“我喜歡你,你知道吧?”

“嗯。”梁欣點頭,之前鬧得那滿校風雨的,誰不知道?

“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?”莊敬言又問。

梁欣看著他:“大概是……腦子不大正常了?”

汗……莊敬言斜眼瞅她:“你就這麽不自信?”

梁欣聳聳肩,確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自信的。她家裏窮,性格偏悶,最大的優點說起來就是堅韌,還帶點中年婦人的屬性。其他的,還有長得漂亮。她覺得她跟同齡人比起來,沒有天真爛漫的思想,沒有可愛的言行舉止,最大的優勢就是長得漂亮。

果然,莊敬言說:“你長得漂亮啊!”

梁欣白了他一眼,他又說:“還很土……嘿嘿嘿……你知道嗎,原汁原味那種的……你咋不愛打扮呢?到這個年齡了,女孩子不都愛美嗎?看我們班上,都愛美的,端得跟淑女似的。你看看你……”

梁欣淩厲的目光讓莊敬言打住了話,女人甭管長到了多少歲,都不愛被人挑剔。她土她願意,用得著你來說嘛?

莊敬言笑,梁欣黑著臉道:“你咋這麽不會說話,你堵你這輩子找不到對象。誰跟你處對象,誰都得被你氣死!”

莊敬言還是嬉皮笑臉的,說:“生氣啦?別生氣啊,我喜歡你這樣兒的啊。不打扮都比她們漂亮,真是真漂亮!你還不知道我怎麽認識你的吧?你們初一期中考試那天,你在廁所外面撞到我了,你記得不?”

梁欣不理他,他還是繼續說:“你別不理我啊,我好容易跟你講上話了,你再不理我,我不得又要從頭開始啊!”

“從頭開始什麽?”

“追你啊!追到你答應為止,我還年輕,能追你很多年的。”

梁欣一直聽他絮絮叨叨到村子裏,分開的時候他又說:“以後周五跟我一起走吧,我在學校大門口等你。你一個人,太不安全了。”

“以後我走大路。”梁欣道。

“大路也是一樣的。”莊敬言看著她:“你沒走過嗎?那個點了,天都黑了,哪裏的路上人都少。萬一再遇上一個,還是逃不跌的。我怕我哪天又沒跟住,你再遭難。你聽我的,跟我一起,我保護你。”

看梁欣踟躕,莊敬言又說:“你別想啦,我不會對你幹什麽的。”

“那我怎麽知道呢?”梁欣反問一句。

莊敬言忽把手往上一豎:“我發誓跟梁欣做普通好朋友,只保護她,不會對她做什麽壞事!”

梁欣笑笑,突然覺得這男生是真不壞。

兩人分開後,梁欣獨自去到家裏。梁奶奶沒有在籬笆院外等她,她心裏疑惑了一下。就算是天冷了,梁奶奶之前還堅持在門口等她的,今天怎麽了?

梁欣疑惑著推門進去,叫了聲:“奶奶。”

沒聽到回應聲,再仔細聽,有哼哼唧唧的聲音。梁欣忙到屋裏去,只見梁奶奶躺在床上,胸口上下只是起伏著喘氣。家裏鍋碗未動,一口飯也沒有。

“奶奶你怎麽了?”梁欣看事情不對,忙把挎包放下,到床邊看梁奶奶。

梁奶奶虛喘著氣,看向梁欣說:“你回來啦,家裏沒飯,你去你小姑家吃點吧。”

“到底怎麽了?生病了?去看了沒有?”梁欣蹙著眉,坐在床沿兒上看著梁奶奶,不住問。

梁奶奶搖搖頭,說話沒力氣:“沒病,歇歇就好了。”

“那吃飯了沒有?沒有我給你做。”梁欣又說。

“吃了。”梁奶奶道:“你小姑餵的,你也去吃,我跟她說過了。”

梁欣見如此,只好叫梁奶奶在家躺著,自己往梁依萍家去。到了梁依萍家,她家早吃過飯了,留了一口在鍋裏,給她吃的。她也不吃,只問梁依萍:“我奶奶怎麽了?”

“你吃了飯我就告訴你。”梁依萍自有法子對付她。

沒法,梁欣只好端起碗來吃,狼吞虎咽地吃完,仍是問:“我奶奶到底怎麽了呢?”

“被你家門旁的王嬸子給氣的!”梁依萍道。

“怎麽跟王嬸子……”梁欣沒想出頭緒來。

梁依萍笑笑:“我就說這世上沒好人了,她見你不給她進貨的地方,自己跑出去進了一批爛貨,又不會做生意,砸手裏了。心裏攢著氣,到處造謠你,你不知道罷?”

梁欣搖搖頭:“但可以想見。”

“我媽聽到了閑言碎語,就找她理論去了。這不,吵不過人家,氣倒下了。”梁依萍語氣閑閑的。

“王嬸子真是……你咋不幫奶奶呢?你那麽厲害!”梁欣有點氣急。

梁依萍道:“她又不是為我出頭,我幫什麽?她為你出的頭,我要是你,就得找姓王的理論去!”

“我明兒就找她理論去!”梁欣沒好氣道。

從梁依萍那裏回來,梁欣就悶著氣。今兒晚上在路上遇到兇險,回家又看到梁奶奶氣倒在床上,再好的性子也是壓不住了。想來正是如梁依萍說的,這世上沒什麽好人,人不為己天誅地滅!她原沒那麽多心思,只好離了那些絆自己步子的人,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。不成想,總有人不想你好過!你避著別人,生悶著好像好欺負,別人還真就欺負了,這叫什麽世道!

翻來覆去的又在床上想了一晚,梁欣自醒,當個梁依萍那樣兒的潑婦也沒什麽了不得的。免得往後了,還有人覺得你好黏糊,貼上來占你的便宜。便宜占完了,再沒好處,又背地裏說起你的壞話來了。

第二天一早梁欣去賣了半天水果,中午在舒清華家做了飯。她也不留下吃,跟剛好也在的舒慶年說:“叔叔,晚上的飯我沒法做了,你看看扣我工資吧。”

“有事請假正常,誰還沒有著急的時候。”舒慶年倒好說話,讓梁欣安心忙自己的去。

梁欣踩著板車回去,到家發現梁奶奶不在床上躺著了。想來是能下床走動了,心頭松了口氣。梁欣打算把今兒賺的錢塞起來再做飯,等梁奶奶回來吃。她把自己藏得錢挖出來,連著今兒賺的,又細細數了一遍。心頭記著小本子上的數目,卻怎麽算怎麽少了兩塊錢。

梁欣數了很多遍,還是少兩塊。她心裏直犯嘀咕,想著難不成自己記錯賬了?這家裏沒別人了,別說梁奶奶發現不了這藏錢的地方。就是發現了,她也不會從中偷摸拿走兩塊的。

犯了一陣嘀咕,確實少了兩塊,梁欣一時也沒個頭緒。她只好在小本子上加了一筆:-2元。

把錢換了個地方,繼續重新收好。梁欣到了外間,瞧著家裏也沒什麽吃的,便燒了米粥。房子角落的灰缸裏有梁奶奶的腌的酸菜,都是切碎了腌的。梁欣捏了兩團出來,燒熱水洗了,炒了一盤出來。

等菜炒好,梁奶奶從外頭回來,慢著步子進屋,坐下就說:“欣兒回來啦?”

“嗯,飯做好了,奶奶吃吧。”梁欣把米粥盛好,拿出饅頭。

“這天太冷了。”梁奶奶拿起筷子:“去上了趟廁所,凍得腚頭全麻了,好容易爬起來。”

話音剛落,梁依萍到了屋前。她手裏端著碗,上頭用布蓋著,到屋裏方才掀了,說:“要知道梁欣回來,家裏做飯了,我就不送來了。”

梁欣伸頭看了一眼,是一碗紅薯粥,比她燒的白米粥可有味多了。她把碗端到梁奶奶面前,說:“不算白送,讓奶奶吃。”

梁奶奶又要往梁欣面前,梁欣擡手一擋:“奶奶快吃吧,吃完我給你生個火盆,你在家烤烤。”

“吃吧吃吧,別瞎客氣。”梁依萍把梁奶奶的手按回去,梁奶奶只好把白米粥換成了紅薯粥來吃。

梁依萍在桌子旁邊坐下來,沒有要走的意思,看著梁欣問:“怎麽樣啊?吃完去找她理論去不?”

“去。”梁欣道:“要不我回來幹什麽?我辭了主家一頓飯呢,就為這事兒。”

“要不要姑媽陪你一起,給你撐個場子。我就往那站站,也有她怕的。”梁依萍道。

梁奶奶大概聽懂了話語裏的七八分,只問:“找誰理論去?又出什麽幺蛾子呢?”

梁欣咬了口饅頭:“奶奶你在家取著暖,往後別的事都少管,沒的氣壞了身子,不值當。要出頭的,你告訴我,砸鍋還是上房揭瓦,我都能!”

梁依萍聽這話笑:“這是我認識的大侄女麽?”

“還不都是你帶壞的!”梁奶奶拿筷子打了梁依萍一下,又看向梁欣:“梁欣可別學你小姑,那麽潑辣做什麽?你還小,要你出什麽頭?你好好念書,就成了,其他管那麽多做什麽?”

“我再不管,不知您又被誰氣倒下了。”梁欣道。

梁依萍只在旁邊笑,樂得很。

梁奶奶瞪了她一眼:“當我老糊塗呢!是不是找姓王的去?不許去,好生在家呆著!”

“媽,那你可就管不了了。我看啊,今天欣兒要不要說法來,心裏慪的氣可解不了。總之我跟著她,不會叫她吃虧的,你怕什麽?”

“我怕什麽?”梁奶奶看向梁依萍:“我怕好好的孩子被你攛掇壞咯!就你給起的勢,一次兩次就被你給帶偏了道兒了。咱們欣兒仁義,跟你不一樣了。”

“瞧您這話說的,我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一樣。我是您親閨女哪,比孫女兒親!”

“親也不能這樣!”

梁奶奶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護著梁欣的,梁欣自然知道。但也真如梁依萍所說,這回不要個說法回來,她是不會算了的!

吃完了午飯,哄得梁奶奶在家挨著火盆子取暖,梁欣便跟梁依萍出去了。沿著莊子,一直往東去,路上梁依萍就問:“你想怎麽著?”

梁欣道:“先找石子兒轉頭瓦礫子,往她家扔去,把她扔出來再說!”

梁依萍簡直要捧肚子笑了,扒著梁欣的胳膊問:“梁欣,你跟小姑說,你到底咋的了?受啥刺激了?”

“沒受啥刺激,有恩報恩有仇報仇。”梁欣還是一本正經的。

她越一本正經說著那撒潑的報覆法子,梁依萍就越覺得她好玩。笑了一氣,直要直不起腰來,也不管她是咋的了。總之這幅模樣,瞧著比以前那是順心太多了。

而要說真咋的了,還是昨晚上回來路上遇到那事。那事兇險,只差那麽一步。如果真的發生了,梁欣覺得讓自己殺了那男人自己也下得去手。割肉挖眼的惡毒事,許也是做得出來了。即便沒發生,那男人被拍了一磚頭,又被莊敬言踹爛了自行車給扔進了河裏,也是極解恨痛快的。

打那後,梁欣不想做好人了。你做再好的人,在別人眼裏未必好,哪日不幸,該遭的罪還是要遭。如果你壞了,興許旁人還不敢欺負到你頭上。像梁依萍這樣,十裏八村的見著她就避,這會兒想想一點兒也不是壞事。這會兒讓她跟梁依萍狼狽為奸,橫行鄉間,她願意得很呢!

到了王嬸子家那頭,白日裏大門是開著的。梁欣偏不去敲門,撿了一堆的石子兒磚頭往她家院子裏扔。扔一塊,嘴裏高聲一句:“給王嬸子問好!”

冬日裏田間沒事,誰家都閑。男人們吃了飯出去打麻將打橋牌,女人們一窩堆在家裏做針線。就這會兒,許青蓮也正坐在王嬸子家的堂屋裏呢,跟莊子上的幾個婦人一起。

聽著外頭叮當響的,婦人們不過問一句:“有誰找你呢?你出去看看。”

王嬸子放下手裏的針線,剛出門剛好一顆石子兒落了下來,正打在她胳膊上。隔著棉衣,倒不疼,她叱罵一句:“哪個小王八羔子,作死呢!”

“嬸子許我進去不?”梁欣站在門口,探著頭問。

“梁欣?”王嬸子側頭看了看。

梁欣從門側出來,笑著道:“還有我小姑哪,來問您好,好些日子不見您了,想得慌!”

王嬸子一聽這話就瘆得慌,知道這兩人來沒好事。她伸手往屋裏招了招,對許青蓮說:“嫂子快出來,你這大閨女發瘋哪!”

“發什麽瘋?”許青蓮擱下手裏的東西出來,只見梁欣笑意盈盈地進了院子,手裏還拿著磚頭。這哪裏還有好人家姑娘的樣子,許青蓮眼睛一瞪,厲聲道:“梁欣,你要死了!”

“我要不要死的,是我的事。”梁欣還是笑,看著屋裏的婦人都出來了,然後看向王嬸子,盯著她說:“你把在我奶奶面前說的話,在我面前再說一遍。說得一字不差,今兒我就算了,要是差一個字,我今兒就是個瘋子。”

王嬸子明白她是找上門來算賬的了,心裏著急,偏男人又不在家。她看看梁欣,忽有些討好意味,笑著道:“欣兒有話好好說,動粗做什麽?”

“我不跟你動粗,你把我奶奶氣回家躺著!你能耐,你怎麽不沖我,你沖我奶奶!你到處說我瞎話,這賬也要算!”梁欣顛了顛手裏的磚:“暑假的磚搬多了,最知道有幾斤幾兩了。也最知道,這一磚下去,是個死還是個殘。”

人都是欺軟怕硬的,這會兒王嬸子氣弱得很,下意識往許青蓮身後躲了躲,小聲說:“嫂子,你管管呀!”

許青蓮砸手:“我也得能管的了啊!”

看梁欣這六親不認的樣子,其他婦人也不敢出聲,只有看熱鬧的份。原來王嬸子在她們面前說的話,她們也知道的,只許青蓮不知道。說她親閨女的,自然不能讓她知道。

許青蓮看向梁欣,不過問她:“你發什麽瘋呢?好好的!”

“看來昨兒嬸子和奶奶吵架的時候,親媽你是不在啊。我是你生你養的,我什麽人你不知道?嬸子說我多少黑話,你問問她!我過了年才剛十四,就能做出她嘴裏說的下作事,嬸子真是擡舉我啊!嬸子你自己做不了生意,幹不來買賣,專程把別人說成狐貍精,幹些惡心勾當。天底下比你能耐的人多了,都要讓你知道她們的法子,你早發了。誰願告訴你了?偏就愛看你窮,踩著你樂呵!”

許青蓮聽出了話音,轉頭問王嬸子:“你說梁欣啥了?”

“我……”王嬸子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,旁人在旁邊也不好出聲。這惱人的事,可不能摻和。許青蓮這是明白了,不過皺眉看王嬸子問:“你說她有下作的事,你哪只眼睛看見了?平白造這種謠,你還跟我一處好,我當你是人呢!她梁欣再是不懂事的,也不會做這樣的事!我養這麽大的閨女,由不得你們胡說!”說著往屋裏收拾東西,頭也不回去了。

王嬸子拉不住人,這邊又有梁欣堵著,直問她:“各位嬸子娘的都在,王嬸子你今兒就把話說明白了,再給我奶奶道個歉去。否則,這事兒沒完。”

這事兒本來就是王嬸子自己造的謠,話越傳越離譜也越真。好在就是前後幾個莊子的婦人知道,一起添油加醋嚼舌根子。王嬸子心裏沒底,自然就落了下風。

梁欣今兒生猛得很,身後又站個只是看熱鬧的梁依萍。雖說是看熱鬧,指不定梁欣哪裏受了憋屈,她就上來了。王嬸子知弄不過這兩人,她身後的又不會幫她,自己又理虧,一直間只是踟躕。

看得梁依萍也是不耐了,開口說:“哎喲我說大嫂子,您編的瞎話損我侄女兒又把我媽氣倒了。我是想著咱大侄女長大了出息了,讓她來料理了這事兒。你想,要不是,能有你在這裏做針線的功夫?誰欺負我梁依萍的親媽,那不跟欺負我一樣兒嗎?”

“那話到底是真的假的啊?是你打聽來的,還是瞧見了,還是怎麽啊?”王嬸子身後的幾個婦人也耐不住了,小聲問王嬸子。

王嬸子咬了咬牙,回了句:“我連蒙帶猜,編出來的!”

“哎喲大妹子!”身後婦人道了聲:“這瞎話能編嗎?人清清白白的大閨女,叫你壞了名聲,往後不嫁人了?再是有仇的,也不能這樣兒!再說了,人家跟你也沒仇。要是我,也不給你進貨的地方,給你了人賺什麽吃呀?這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,倒叫你說的……”

另一婦人又接話說:“罷了罷了,也別跟她在這裏僵了,趕緊給人梁大媽道個歉去。年紀那麽大,被你氣得倒床不起,也是你的罪過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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